【赤黑】不死 (文艺复兴paro)
十五世纪的佛罗伦萨热闹而繁华。他二十七岁。有着一头漂亮的红发和摄人心魄的异瞳。喜欢披着带有夸张印染的流苏围巾。每天固定时间出入画室,在宫廷内颇受欢迎。身边养着一只灰色的短尾猫,后来,多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仆人。
>>>shall l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's day?
赤司征十郎正坐在洒满阳光的庭院中为伯爵的新夫人画像,日光影影绰绰地落下来,把对面妇人的轮廓削得更立体,颜料盘中厚稠的色块几乎浓得化不开。而蝉从他踏进这个院子的一刻起,再也没有停。
当第一抹颜色刚铺在纸上,身边响起了伯爵表亲黄濑凉太的清爽声音,仿佛在昏昏欲睡的午后热气中喷洒了一点清新剂。
“哟,小赤司怎么有这闲情雅致来这坐呀?”
“不过是为新夫人画像,伯爵的请求盛情难却啊。”
赤司懒懒地应着,此时阳光正烈,午后时光实在适合小憩。只因着与伯爵的交情才来作画,报酬自是不会少的,起码够他几天的饮食了,对此,赤司丁点异议都没有。
唯一让他心烦的是生活上的难题。一个单身男人的烦恼之猫又跑哪儿玩去了/今晚吃什么/前天收了个学徒,要重新安排下日程表了/……
这么想着,画笔也不禁加快了速度,在日落之前收了笔,又一位娴雅端庄的妇人展现在画纸上。
对面的夫人娉娉婷婷地超赤司微微一笑,优雅地伸出手,赤司报以礼节性一吻,“很荣幸为您画像,我的夫人。”
他拿了报酬,又被黄濑留下来吃了顿晚餐。他们在席间谈了许多,虽然大多数具体内容已经忘记,但他脑海里还是回想着临走前黄濑说的一句话,“既然小赤司平常这么忙于打理生活,为什么不去买个仆人呢?”
或许对人防范太严的毛病得改改了?
赤司心里想着这些,嘴上却没说,只模糊地“嗯”了一声,于是黄濑的声音又从耳边传来,“推荐你个好地方,每周四,罗萨市场都有特殊的商品哦。”
>>>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temperate .
从赤司家到罗萨市场算得上远,因为没有事先问过地址,所以走的颇为吃力。因此他到的时候,罗萨市场卖完东西的摊贩已经陆陆续续开始离开了。
他站在市场的一角,扫了一圈,目光掠过织着繁复花纹的毯子;玻璃瓶中插着的鲜花;商人脚下蜷起的慵懒肥猫;形形色色的小玩意儿;波斯人贱卖的羊皮纸;以及从装钱的铁盒里滚落下来,在地上打了个旋儿的银币,停留在了抱膝蹲坐在角落里的他。
目光与赤司碰撞,并不拘谨。
“就是他了。”
初次见面。
“我叫赤司征十郎。”
“做我的仆人,不仅要负责我的饮食,起居,还要学会安排我画室的时间表。”
“家里面有只随时玩失踪的猫,你要管住。”
“我讨厌吃生姜。”
“我还讨厌在作画的时候被打扰。”
“你是我带回家的第一个仆人。”
“而我也不会买第二个人。”
赤司转过身,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人,“你明白了么。”
他认真的气势好像在说永远不会把他丢弃。
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,一个人买下仆从,他可以不给他所有,但仆从一定要给他自己的全部。
这样的人,真是少见。
黑子哲也扑哧一下笑了,“好的呢,赤司君。初次见面,我是黑子哲也。以后也请多加关照。”
>>>and summer'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.
日子缓慢地踱到了夏季。
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是在日光最强烈的时候昏睡,地中海的气候永远炎热干燥。但今年,依旧是耀眼的阳光,清爽的夏风,至于有什么不一样了,赤司调好色彩的笔尖一顿,目光搜寻那个身影,自己都没发现嘴角微微上扬。
少年正弯着腰打扫庭院,明晃的阳光溢进来,浅蓝的发顶有一圈毛茸茸的光晕。察觉到赤司的目光,黑子哲也偏过头去,“赤司君今天下午不睡觉了么?”
“啊,”逗弄着怀里的猫,“都怪哲也打扫的声音太吵了。”
“…明明是知了太吵了了吧。”
赤司有时候会想,黑子哲也之于自己,到底是怎样的存在。
艺术家总是比常人有着更为细腻的感触。像蜗牛伸出小小触角探寻外面的世界,自己如同蚂蚁,眼中一丁点感觉被放大无数。连神经末梢都用上,一个人久了,对周遭的观察更细致,也更寂寞。
年幼的赤司并不懂一个正常的家庭会是怎样的。他的母亲死于难产。他的父亲在之后寻了新欢,他有了一个健康的弟弟。
之于赤司,“家人”只是流动着相同血液的人。并没有温度。在他最需要爱的时候却被冷漠对待,使他成长之后不轻易开口说“爱”。这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固执,却也无可奈何。
他十七岁离家,做了画坊的学徒,自力更生,与他的家庭从此断了联系。
见识过诸多虚伪,冷酷,残忍,无情,再很少接触温暖,美好,纯净之类事物,他一直寂寞地生长着。
直到遇见黑子哲也。
他从不后悔。
赤司恍然意识到,黑子哲也对于自己,似乎是比“家人”,更加深入骨髓的存在。
想明白了这个,赤司弯起嘴角,“呐哲也,想不想学画画?”
>>>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s declines.
冬日的夜晚显得厚重且漫长,隔着明亮的窗户,抬头就能看到似星火般点缀在天幕的星辰。窗外鼓胀的风透过窗子缝隙吹进来,把火炉里的火吹得更猛了。
黑子和赤司一人裹着一条毯子,围坐在火炉旁。时不时有火苗从炉子里蹦出来,黑子便弯腰再次拨弄一下柴火。火光柔化了赤司锐利的轮廓,似乎连眉眼都染上了笑意,氤氲出小心翼翼的温柔。
黑子有种错觉,好像他们如此刻般坐着,已经很久很久了。
也不是非要打破这寂静,只是自然而然地说了起来,“赤司君,是怎样给画作命名的呢?”
赤司教黑子画画已有半年,在这期间,他不止一次地惊异于黑子的领悟力之强。灵性一点就通,丝毫不逊色于当年的自己。负责任地说,黑子是他所教过的人中最有天赋的。
他于是一本正经地讲起来。“起名这件事,我有时是靠捕捉一闪而过的感觉。就像闪电划过心头,忽然照亮了那个名字,于是我把它记下来。有时只是平淡无奇的叙述所画之物了。”他顿了一下,“不过,也有例外。”
“是什么?”黑子微微睁大了眼。
“最特别的画作,从来不需要名字来框定它们。”赤司笑笑,“当然,只是个人习惯而已。”
今早购买的食物还放在橱柜里,时间刚过十点半,在缓慢的若有光粒在漂浮的时间里,一切都恰当而正好。日子这样过下去,似乎也不错。
>>>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.
后来,也就是很久很久以后,赤司被传染上了疟疾。他辞退了所有学徒,不见任何人,唯一留下照顾他的是他买的第一个仆人。
那时街上每天都有新增的因感染而死的尸体,连自己的生活都手忙脚乱,人们无暇顾及他人。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人生里兜兜转转。
好在赤司没有因此而送命。他一天比一天地好了起来,却在康复后彻底拒绝了任何社交活动。
据最后看见赤司的人说,他只身带着一只灰色短尾猫,和那个照顾他的仆人,去了不知名的远方。
他们一直健康地活着。
直到赤司和黑子在同一天死去。那只猫的身体早已僵直。
那时的天空一连好几天都持续阴着,铅灰色的云层似乎在预示着什么。终于,在他们死去的那一天,下起了绵绵细雨。
人们从赤司的住处翻到了许多箱子。箱子里是他这好几年来的画作,他们惊奇地发现,他众多从未发表的画作里的内容,无一例外都指向同一个人。他有着清澈的蓝色瞳孔。几乎隐没在阳光里的身形。
他画他睡觉的样子。他笑起来的样子。他逗弄猫咪的样子。他和他亲吻的样子。
所有的画作,都没有名字。
>>>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,or eyes can see. So long lives this,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.
只要世人一息尚存,你将和这诗篇永驻人间。
「终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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